Big Bang Ecstasy

前幾天和wolfenstein逛紀伊國屋書店的時候，發現了一部超有趣的作品《へうげもの》。起初是被他優雅的封面設計吸引。全綠的封面上（我們 看到的是剛出的第３集），竟然只有簡單的英文作者名，點綴橫放的書法標題。唯一的圖，是一個專注又顯露奇妙表情的怪人在磨石磨，書腰上還畫個茶碗，這究竟 是什麼怪漫畫？

翻到書背，更是噱頭，先來整段法文，然後才是日文的故事簡介。一看，乖乖，真是太炫了。書上是這樣寫的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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查了一下，「へうげもの」一般多寫成「ひょうげもの」。原意是不正經的、滑稽的人或物。中文書名若要翻，或許可以摘取奇貨可居之意，翻成《奇貨》，或者白話一點，以人為主翻成《搜奇者》吧。

雖然是第三集，但是故事真是噱頭十足，令人炫目。主線從日本史上最著名的蒐奇怪人／鑑賞家／茶道家／戰國武將－－古田重然（也稱古田織部或古田左介）出發，打仗歸打仗，可是更常出現的，卻是玩物喪志（数奇）的風雅之道！日本戰國之世，除了戰爭之外，權謀政治往往也依賴茶會的外交斡旋，在那個大時代，「茶道」是鑑賞品味的「器」，是足以收買人心的「寶」，更是亂世如何生存的「藝」！

這部作品開創了一個描寫戰國亂世的嶄新角度，不僅只是刻板印象權謀的武士政治生涯，也不僅只是文人風雅的婉約記載。而是在如火如荼廝殺的空檔，一邊 吃繩子煮成的湯麵（草繩由芋莖編成，切段可煮來吃），一邊竟然還能有摘朵桔梗飄香碗中，洗粒白石充當箸架吃飯的雅興！故事中涉及的不僅是日本傳統，融貫東 西的切支丹大名（信奉基督教的日本諸侯）也大量出現。此外，虛構歷史和名場面的重新詮釋當然也少不了！（當我和wolfenstein翻開第３集第一頁的 時候，看到的竟然是信長在本能寺被秀吉劈成兩半！）

何時我們才會有描寫徐光啟和利瑪竇的漫畫作品出現？何時我們才會看到張岱或徐渭作主角的小說作品？在這之前，或許就先嘗嘗《某代風流》過乾癮，不然就看看〈聖地劫〉刺激刺激自己的文化神經吧。

另外值得一提的是，山田芳裕是個西洋樂迷，不但自己的自畫像仿造成爵士名廠牌BlueNote的唱片封面設計，《へうげもの》每一回的標題更是都 parody許多樂史上著名的曲子。譬如第二十七席〈転がる糞のように（像滾動的大便）〉仿Bob Dylan的〈LIKE A ROLLING STONE（像滾動的石頭）〉，第二十五席〈信長 ON MY MIND〉仿Ray Charles的〈GEORGIA ON MY MIND〉，第二十八席〈SUKIYAKI〉指坂本九那首旋律風靡歐美的〈上を向いて歩こう〉……就和看《COWBOY BEBOP》時佐藤大大玩音樂典故一樣，這又是看這部作品「搜奇」的另一趣味。

山田芳裕台灣代理的作品不少，多半是東立出版，在日本的評價也不錯，是低調的口碑型作者。看來可以延續去找找。不過這本作品還沒代理，就算代理了，又要為漫畫恐怖的翻譯品質擔心受怕，或許能看還是看原文吧……

有趣的是，當代崎阜縣進行了一個織部計畫，除了教學和文化推廣之外，更設了一個以古田織部為名的織部獎，專門搜羅當代之奇，頒獎給當代的「奇人」。這些奇人名字列出洋洋灑灑，去年最新一屆就包含漫畫家水木しげる、裝幀設計師杉浦康平、音樂家山下洋輔……過去的名人或廠牌則像工業設計師Ettore SOTTSASS Jr.、導演押井守、鐘錶製作廠牌SWATCH、舞踏家大野一雄、攝影師荒木経惟、爆破藝術家蔡國強（唯一華人，不過選他實在有點沒品味……）等等。

設立這種國際獎項的概念對日本來說並不稀奇。一方面，利用舉辦國際性的活動來進行地方營造，把原本並非現代財經或工業中心的地方建立出國際級的文化 價值，進而吸引更多人關心文化，發展觀光和文化產業。這種技巧日本相當多地方都採用過。這種獎項的難處在於，他不像是蓋蓋公共建設只求政績好看的表面功 夫，而必須要有延續性。二來要頒獎給國際級的人士，不僅只是頒獎灑錢當冤大頭就了事，更重要的是獎項之後的累積，必須建立出活動的威信和價值觀，讓你的活 動和獎項與全世界其他獎項有所區隔，讓本國和外國人都甚至願意為了恭逢盛事，領受文化而來。

現在台灣大多藝術節多半缺乏這種思維，許多所謂藝術節，往往只是淪為廉價的特產商場，或者砸錢請一些有名但是沒有什麼新意的國際團體來SHOW一下 場面，搞搞活動唱唱歌，熱了場面，冷了文化。本末倒置之後，除了看到錢越花越兇之外，並不會留下任何有價值的東西。更糟糕的是以賺錢或場面熱鬧為優先考量 的立基根本就有問題，那樣往往只剩下最刺激本能的噱頭，其他所有文化的可能性都會被掩蓋掉。

我們回到織部獎。在網路上發現這個獎的時候，我的心情其實相當複雜。一來是感慨我們竟然可以從最新的漫畫中重新接觸到400年前這個奇人的性情，二 來是發現當代竟然還有人這麼重視這位過去的藝術家／武人／文化人，甚至以其為名舉辦世界性的大獎。當我們讚賞日本多麼在意傳統，多麼善於保存文化的同時， 我們可曾用同樣的熱情回頭挖掘我們自己的根源？不論台灣還是中國，我們可曾真正重視過歷史？而不只是被虛浮的政治干擾或者填鴨背頌的考試矇蔽？

在創作上，很多人在視覺上高喊東方或台灣情調，實際上只不過是反覆模仿日式風格或者摘取膚淺的社會現象，以為畫畫檳榔西施和夾腳拖鞋就很了不起，有 幾個人真正深究花鳥山水或民俗工藝去尋找新意？喜歡筆觸或符咒的情調寫著偽裝的毛筆字，對真正的筆墨或書法篆刻毫不關心的人更是隨處可見！若說真想學日 本，真正最該學的，該是日本人那種求知培養內涵的熱情，那種重視歷史，重視文化的根本精神吧。真正想要「搜奇」，如果只看膚淺的表象又缺乏審美訓練的內 涵，又哪有能力分辨什麼是噱頭，什麼又是高招？

織部獎厲害的不只是可以穿越數百年的創作理念，這個號稱頒發給「搜奇者」的獎輸人不輸陣，獎盃設計也大有玄機。第五屆的獎盃竟然是底下這尊「豆腐松茸卵櫻桃」？！

怎樣？怕了吧？怎樣才叫奇貨可居？這就是奇貨！山田芳裕和織部獎的「搜奇」，不只是單純獵奇的刺激噱頭，也不只是向古代致敬、尊重過去這麼單向的關係。他 們用現在的眼光來連接過去，同時也用過去的精神重新評價現在。400年前的觀念看起來依舊這麼新鮮，不只是因為古田織部這個人了不起，而是因為有了「懂 他」的現代人，他才會重新被我們認識。也只有在這種現代和過去不斷對話的狀態下，我們才能感受到歷史或藝術作品並非隨著時間淘汰的遺跡。只要你找到適合的 觀看角度，你會發現千年前的藝術創作彷彿昨天才剛完成那麼親近，而所有的歷史也都那麼令人熟悉，沒有任何距離。

當我們覺得文言、書畫、佛經、諸葛四郎等很俗的時候，可能並不會注意到所謂的「新意」其實是現代人應該自己去尋找和賦予的。手塚治虫或者橫山光輝 許多作品至今看來已顯老套，除了歷史價值之外，他們能夠持續保持活力其實借助了很多力量：出版界的不斷重新發行並舉辦紀念活動、學者和文化界的熱情討論、 以及後繼創作者翻拍新版的重新詮釋。真正走訪京都的神社廟寺之後，發現即使身為千年古都，也有許多地方俗麗平庸，完全不遜台灣。只有透過這種跨越時空的比 較，我們才會看出形象是營造的，意義是必須自己尋找追求的，家裡生灰的傳統究竟是垃圾還是寶物是需要識貨的人發掘的。要當一個真正的「搜奇者」，活在亂世 的我們自己就得設法成為現代的伯樂。

最後，來看看織部先生自己創作的織部燒作品吧。這件400年前的作品到了今天一樣充滿活力，真是超可愛呀！

【相關連結】

‧《へうげもの》OFFICIAL BLOG
http://hyouge.exblog.jp/
作者官網

‧崎阜Web ORIBE
http://www.e-oribe.info/
崎阜縣織部計畫官網